“我是一个中学老师。”——很多初次见面的人一听到我这个介绍，一般上都会接着问：“教什么科目？”
其实，我不教什么科目。因为，我的工作对象，不是学生，而是老师，尤其是新手老师。
那些优秀的新手老师，常让我很深刻地体会到孟子说的那句话：“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，一乐也！”我和他们之间，与其说“教”，不如说是“相互影响，共同成长”。
一方面，我乐于帮助他们适应学校的文化，在新的工作环境里安顿好自己，然后发挥所长；另一方面，我更乐见他们善用年轻人特有的朝气、生命力与创造力，为学校教育注入新的生气。
生命的温度与厚度
独中教育系统不被国家承认，所以独中的师资并没有一个统一的培养机制。
独中师资的来源管道很多元：独中背景、国中背景、本地马来文源流大专、本地英文源流的私立大专、中港台的中文源流大学、欧美纽澳的英文源流大学等等。
他们之中，少数有师范的训练，有的有教学经验，其他大部分是社会新鲜人。
不同的学习和经历背景，形成了多样的教育观；当大家结缘于一所学校的时候，彼此有着很多思想上和做法上的碰撞、适应、调整与重构；这一个相遇的过程，为彼此的教学生涯增添了生命的温度与厚度。
在他们当中，我尤其珍惜那些毕业自国中的年轻人。
他们来自华语学习资源匮乏的中学，有的曾为了要学习华语华文，历经千辛万苦。他们首先向校方提出申请，争取在校内下午班学华文；遭校方以种种不合理的理由（如没有师资、没有教室、没有人管理、上课人数不足等等）拒绝之后，他们依旧不放弃，自己到校外去找老师，组成学习小组来管理母语班。
他们还算是比较幸运的，至少校方允许他们在校内上母语课，直到他们考完SPM的华文科。
我还听一些新手老师提过，他们当年完全没有机会在学校学华语，当地也没有适合或愿意教导的老师，所以每个周末他们都要搭巴士跨州去补习华文，来回路程五六个小时不等，往往夜里回到家就已经筋疲力尽。这么艰辛的学习之路，加上华文又不是SPM或STPM的必考科，何苦来哉？！
同学之中，有人最终放弃了；可是，坚持到底的也不少……
纯的心，正的念
或许，也就是那么一份特殊的“华文情缘”，把他们牵引到了独中。他们在认同母语教育的前提下，投入独中教育界。他们可以用来教育学生的，岂止是大学所学的专业学识，还有那些他们自己可能没有察觉、但我却常可感受到的在逆境中求存、建设性的解决问题、坚持朝目标前行的韧力。
所以，尽管独中教育至今仍没有被我国政府承认、国家也从来没有为独中统一培养师资，但我却丝毫不觉得需要因此而沮丧和消极。
那些毕业自国中的有志年轻人，加上那些感念华教、有情有义的独中校友，他们长大之后，明知这是一个不被国家认可的教育体系（意味着独中教师不会被国家认可）、明知教师的待遇和福利无法和国中老师相比（意味着这不是铁饭碗，退休后不会有像公务员那样的生活保障），他们还是选择成为一位独中老师。
单是这份纯的心，正的念，已经是独中教育无价的资产。他们相异的背景绝不是阻碍他们贡献所长的围栏，反而是丰富独中校园文化和独中教育内涵的助梯。
长江腾后浪，真快乐啊
行动管制期的停课期间，虽然见不到这群年轻人，但他们还是通过文字给我带来了连连的赞叹和喜悦。
例如，
阿柔说：
逆境使人成长。成长以后，体悟到好与不好只是事情的表象，而事情的本质（生命的过程）只是教人学习、经历成长，由此宽慰和勉励自己。
阿敏说：
“岁月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旅行，好的坏的都是风景。”这是歌曲《岁月神偷》的一句歌词，这首歌也是我给学生写作《岁月神偷》时所推荐的参考曲目。疫情对于世界而言，无疑是一场灾难。但或许，我们也可以把它看作我们人生旅途中的一处风景。我们无法阻止‘神偷’偷走我们重要的东西，如同我们无法改变疫情肆虐的现实，但也总有它带不走的东西。一路走，一路失去，一路拥有，这就是成长的意义。而作为教师，无论眼前是什么风景，我都希望能让学生从中找到属于自己的意义。这，就是我想带给学生，同时也给自己留一份的，任何“神偷”都偷不走的东西。
阿航说：
当华文老师，需要改作文。虽然有时会抱怨说，希望当理科老师，批改那些对错分明的题目，而不用去烦恼学生的作文这样写能不能接受。但其实我非常喜欢改作文，或者说非常喜欢读学生的作文。毕竟，相比那些一成不变的“正确答案”，作文比较自由一些。有学生问过我，为何那么喜欢让学生写心得，当时我冠冕堂皇地回答，写心得可以训练学生表达自己的想法。但心里的答案其实是：比起那些我绝对比你厉害的题目，心得感想是我们相对能平等“对话”的东西。
林连玉老师80岁时写过的一首诗《八十书感》，里面有一句：“已觉长江腾后浪，不愁暴雨阻前途。”我虽未到八十，但站在岸边看着这些华教后浪奋起腾飞，甚至被他们的水花溅湿全身，内心真有无比的快乐。
作者笔于2020-8-11
《梦翔中学》17期，8/2020
